意大利 如风季节的绝世情人(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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恬静安然的意大利

  欧洲南部,狭长的意大利是西罗马帝国一具伟大的尸骸,它有一个形象的绰号叫做“意大利靴子”。七千公里漫长的海岸线包围着靴子两侧,它的表面高低不平,隆起着一条贯穿南北的亚平宁山脉,和大大小小的丘陵,一直向北延伸到壮丽的阿而卑斯山脉。

  从巴黎到罗马的夜车夜发晨至,一路没有风景,只有一只巨大的月亮追随着火车。二等车票是4人包厢,很拥挤。有一对老夫少妻的法国夫妇,和一个大胡子的意大利老头。他的英语口音很重,我基本听不明白。大约是让我周末的时候去梵蒂冈,教皇会出来宣讲之类。他体形很胖,留一把大络腮胡子,有点像帕瓦罗第,呼噜打的也很响。

  旅馆

  到特鲁尼车站接我的人是客栈老板,他站在一溜商铺中间灯火通明的麦当劳前,那个大大的黄色m下,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色的确良衬衫,一条中裤,和一双走起路来很响的塑料凉鞋欢迎我来到罗马。“晚上的时候不要出门,这里很乱的。”他接过我的箱子咯噔咯噔一路拖过闹烘烘的街道。“就在前面不远,五分钟就到了。”街上骄阳似火,简直就像南美。肤色各异的人走马灯似的匆忙挤过身边,空气里面有一种水果被晒久了之后淡淡的甜味。

  老板是个温州人,不休边幅,有一个醒目的酒糟鼻子和户外工作者黑红油亮的脸,短手短脚,上面布满红红的蚊子块,说起话来嗓门沙哑。他在欧洲呆了十几年,刚刚关了德国的餐厅到这里来生活,也是开中餐厅,有时揽点装修活,但是生意并不好做,他也不喜欢意大利人,批判他们遍地妓女,穷人满街,并不比中国强,为什么还要看不起人?一面说,一面酒糟鼻子就更红了。

  客栈是寒酸的,但外观很体面。小马路边,一栋18世纪典雅的花岗岩大楼,五六层高,有沉重的黑色镂花铁门,一百多年的古董电梯,开阔的天井,青色地砖,许多盆栽花树,以及养着荷花和红金鱼的大石槽。然而爬到三楼,推门一看,画面就是中国农村改革开放前的图片了。两间客房,一间主人房。完全没有装修,水粉白墙,青裸的水泥地板。客房的财产是四只行军床,外加天花板上两只光秃秃的白芷灯,拖着电线爬行到屋顶中间。老板夫妇的房间东西又多的可怕,仓库似的堆满了全家的杂物、衣服、书桌、大床和无法分类的许多东西。卫生间的龙头没有商标,漏出的水多,喷出的水少,洗了的衣服也没有地方挂,只得胡乱搭在窗户外面的铁丝上。

  20欧一张床,罗马的生活就只能是这样。

  客房里,细长条,落了红漆的斑驳木窗,和上面摇摇欲坠的插销,让人想起上海的老洋房。路上并不吵,有些凉风和细碎模糊的声音。我开着窗睡,听着马路对面咖啡馆里飘来的靡靡之音。黑夜带来了放松的感觉,罗马的夜生活正如火如荼,在帝国的废墟,街灯的阴影,餐厅无以计数的烛光中热烈起来。

  早熟的罗马总让我想起唐代的长安。它们都是当时世界上最伟大帝国的首都,一个盘踞在欧亚大陆的最东面,一个盘踞在最西面。当太阳落山以后,拥有100万人口的罗马和拥有200万人口的长安不约而同的骚动起来。当农民们放下锄头,借着最后的亮光吃完晚饭,上床睡觉的时候。罗马和长安的贵族阔人们让仆人点起火把,备好马车,开始出发去往热闹的市中心,享用音乐、美食、昂贵的酒席和漂亮女人。在当时漆黑一片的世界里,他们也模模糊糊的知道对方的存在。

  晚餐时间,老板一家三口和一个亲戚在局促的卧室里腾出一片地方架了圆桌,坐在床上吃饭,三份炒蔬菜,一碟数量稀少的红烧肉,儿子吃肉,大人吃菜。桌上还放了一瓶白酒,两个男人都倒了一些在玻璃杯里,发着对生活的种种牢骚把它们灌了下去。对于老板夫妇来说,罗马只是一个打工的城市,挖掘不出什么魅力,不值得抬脚去门口两步之遥的圣玛利亚大教堂去看看。不过一说到梵蒂冈,倒是一脸敬仰。因为“那里的装修非常豪华,用了四十吨黄金。”“四十吨!”两张灿烂的笑脸一同绽放,蓬壁生辉。

  欧洲南部,狭长的意大利是西罗马帝国一具伟大的尸骸,它有一个形象的绰号叫做“意大利靴子”。七千公里漫长的海岸线包围着靴子两侧,它的表面高低不平,隆起着一条贯穿南北的亚平宁山脉,和大大小小的丘陵,一直向北延伸到壮丽的阿而卑斯山脉。

  角斗场

  十月份的罗马总是下雨。早上出门时阳光普照,中午过后,临近傍晚的一段时间,常常毫无征兆的下起雨来。一旦雨果真大了,卖伞的黑人就像雨后蘑菇一样从景点附近冒了出来,手里举着若干劣质折伞,大叫:十元!十元一把。而我总是坚持不买,在树林和教堂里东躲西藏,最后湿漉漉的回到住的地方。

  角斗场这个词来源于拉丁语“沙子”。人们在角斗场撒满沙子来吸收在这里举行的任何活动所产生的血和臭气。这座罗马最雄伟的建筑坐落在东区一处低缓的平地上,在走过一些陌生的街区,翻过一座毫无征兆的小土包后,突然出现在眼前,一个硕大高耸的,拥有很多拱门的圆形建筑。据说这些拱门的面积如果全部加在一起,将比整座建筑所用的石头的面积要大。“目的是为了要创造一种开放的空间美感”。 一个即像知识分子,又像花花公子的意大利导游对他的美国团队得意洋洋的解释说。他有大约四十多岁,一头潇洒的卷曲白发,骄傲的啤酒肚,以及宽大的蓝色条纹衬衫。

  角斗是残忍的游戏,但很刺激。西班牙斗牛比赛直到今天还盛行不衰,说明人们确实爱看流血。角斗士反正是些死囚,与其杀了,不如废物利用来娱乐大家,和今天的超女差不多。上场的时候,他们穿上设计精美的护具,看上去八面威风,但身体的大部分都裸露在外面,以便让观众清楚看到出血,从中取乐。整个游戏的关键不仅在于要赢,而且要赢的漂亮,像斗牛士一样杀的优雅潇洒。

  比赛结束时,气氛达到高潮。观众有权决定角斗士的生死,他们一起伸出拇指,往下是死刑,向上是活命。

  古罗马时代,公共假期多到离谱,一年有179天。为了娱乐大众,假期里国库要出钱举办角斗表演,斗兽表演,以及海战。角斗职业有去无回,所以缺口很大,是一项比较赚钱的买卖。拥有一个角斗班子,对于贵族来说,就像拥有一个戏班子一样即能自己娱乐,也能出租赚钱。著名的西塞罗就曾写信给朋友,提醒他“要买一个质量好一点的角斗班子,只要把他们租出去表演两次,就能赚回所有的开销...”

  平时,角斗士被关押在圆形竞技场的地牢里,和那些从世界各地运来的珍奇动物,狮子、大象,犀牛,黑熊生活在一起。一日三餐,暗无天日。看到阳光的日子对他们来说是个坏日子,意味着他们就要死了。值得宽慰的是观看他们比赛的贵族和高声尖叫的贞女们也全都死了。他们的雅座靠近看台,装饰着五颜六色的大理石,和遮阳的帐篷。这些东西连同竞技场的地板一起全都烂光了,剩下一副夸张的骨骸,暴露在空气之中。

  天色阴郁,雨终于下了下来。黄色花岗岩砌成的高耸看台,蓝天底下划出一道周长573米的弧线,直插天际。而赛场下面,裸露的超大地牢又充满了凄惨的味道。古罗马人有一句谚语,只要竞技场在,罗马就在,如果竞技场倒了,罗马也倒了。公元420年,流行了5个世纪的竞技表演终于被判禁止,然后公元467年,西罗马帝国灭亡了。

  小偷、女中学生和吉普塞人

  有一天天气很好,早上出门,每个人都心情灿烂。街口冰激凌店的小伙子送了我一个免费的香草球。我吃着香草球,兴高采烈的穿过几条马路,身后跟着两个悠哉悠哉的罗马小偷。三十多岁,黑头发的中亚男人,穿着旧t恤和牛仔裤。但是他们没有得手。我先是在一面橱窗前突然站住,假装看橱窗里的手机,借着玻璃的反光,看见他们也猛的站在街口,茫然的左顾右盼。我接着走,他们厚着脸皮继续跟。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想了想,第二次站住,转身迎面向两人走去,擦肩而过,距离近的可以看见一个人脸上的胡子。这以后他们就放弃了,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罗马小偷名气很响。从来罗马的第一天,我就把腰包穿过肩膀斜背在肩上,像警察的佩枪一样贴着左肋,除非把我杀了,他们不可能得到任何东西。所以我在罗马没有损失金钱,除了在公园里被人讨去五毛钱。

  那是城东一个非常安静和美丽的公园。不收门票。门口岗亭的警卫对我说,“倥尼几瓦”。我告诉他我不是日本人,说完又后悔了,我是不是日本人对他来说有又什么关系呢?公园盘踞在一个平缓的山丘上,有一排排遮天蔽日的林阴道,整洁的草坪,倒映在池塘里的古希腊雕塑,和满坡的落叶。偶尔遇到一两个推着婴儿车的老人,除此之外,到处静悄悄的。

  这是一个深受天主教影响的国家,从公园的山顶俯瞰下去,到处都是教堂高高的尖顶,绿荫从中,古罗马的残垣断壁,哥特式教堂和文艺复兴建筑交相辉映,看过去波澜壮阔。

  太阳把公园的木头长椅晒的很暖和。我躺在上面睡了一会。阳光从树冠里洒下来,细碎摇摆的一片,有点刺目,但也还阴凉。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两个女孩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她们大概十五六岁,穿的像夜总会的逃出来的波西米亚女郎。浓妆艳抹,厚厚的眼影和胭脂,鼻钉,脐环,大耳环,低腰裤。

  一个女孩用英语对我说:你能给我5毛钱吗?我坐公车回家。

  鬼才相信,但我还是给了她五毛钱。年轻人做什么都是值得原谅的。

  出了公园,沿着着另一条山路就能走到罗马最富艺术气息的西班牙台阶。17世纪杰出的巴落克建筑。世界各地的情侣们手拉着手,漫步在开阔优美的台阶上。这里依山而建,绿树葱茏,紧挨着罗马最繁华的商业大街和艺术画廊。十八世纪,西班牙台阶一带名流荟萃,居住过很多杰出的欧洲文艺青年,拜伦、歌德、李斯特、巴尔扎克、司汤达,和长眠在这里的诗人济慈。

  十几年前,我的一个朋友和父母来罗马玩,就在西班牙台阶,被一群吉普赛孩子打劫了。他们蜂拥而上围住14岁的他,一只手伸到他面前讨钱,另一只手拉开了他的上衣拉练,把钱包摸走了。从此他对意大利就蒙上的一层阴影,总是说,“啊,当然,建筑是不错...”

  意大利人可以做很好的情人,相貌摩登英俊,而且讲意大利语。

  神圣罗马皇帝查理五世不是曾经说过:我和我的马说德语,和大臣说法语,和上帝说西班牙语,和女人说意大利语。可见这门语言是专门用来泡妞的。

  在离开罗马的前一天,我也有了一个意大利情人。这天傍晚,我从威尼斯广场散步回家,在旅馆附近,圣玛利亚教堂街口遇上了一个叫易斯姆的意大利男人。太阳就要落山了,人们带着工作完结的疲倦纷纷向家里走去。但是易斯姆并不着急回家,他刚刚失恋,正在寻找一切办法躲避孤独。于是在教堂对面的咖啡馆门口,他渐渐放慢脚步停在我身边,说想请我喝一杯咖啡,我看了看他,说好。

  我们在咖啡馆的纸巾上写下彼此的名字,然后就用英语开聊了起来。易瘦高个,黑头发。长手、长脚、长脸,鹰钩鼻也很长。相貌谈不上英俊,但是文质彬彬,谈吐很斯文。他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刚刚三十岁,就已经为年龄焦虑了起来。他抱怨负心的女友,还说前两天曾开煤气自杀。对于这个故事,我深表怀疑。他抽白万,一支接一支。“ 生命有什么意义呢?” 他靠在露天咖啡馆的铸铁椅子上,看着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太短暂了,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夕阳下面,人们匆匆而过,像背后有根绳子拉着的木偶一样运行在固定的线路上。没有人对这个问题做出解答。它在夕阳中独自沉没了下去,像深海里的一块浮冰。

  一个卖玫瑰的矮个子黑人,不失时机的出现在我们桌子边上。他买了一支玫瑰送给我,插在桌上的玻璃瓶里。意味深长的看着我,“这种花很娇贵,需要悉心的照顾,水,还有爱。” “对,而且它们死的很快。” 我回答说。

  易斯姆在罗马旅游局工作,但他不太旅行,当然也没有去过亚洲。我提到中国,他淡蓝的眼珠里折射出茫然的光,“噢,不了解。”

  “但是罗马是世界上最棒的城市,你觉得呢?”

  “ 对,很棒。”

  “那你留下来吧,做我的女朋友。” 他目光灼热的盯着我。

  我说我们换个话题把,谈这个没劲。

  但易斯姆觉得很有劲。他说人生如白驹过隙,所以要把握机会,只争朝夕。他使劲的赞美我,使用了我辈子听过的最多的溢美之词和谎言。

  比如说要送我一部法拉利,带我全世界旅行,明天去马路对面的圣玛利亚大教堂结婚之类的话。

  他拉着我的手,说的即真挚又热烈。

  “这么说,你是天主教徒了?”我问他。

  “是,当然。”

  “做礼拜?”

  “对,每个礼拜。”

  “天主教徒不应该说谎。”

  “当然,我爱你。”易一脸正经。

  “对,你爱我,今天。XXXX年...九月..十三号。”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睁圆了眼。

  “是。”

  然后不知怎么,他丢开蹩脚的英语,开始说意大利语了。

  一点听不懂。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就像听听法文歌意大利歌那样,优美、浪漫、细腻而热烈,让人想起半夜里在海里裸泳的感觉。

  走出咖啡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夜空中疏疏朗朗的挂着几颗星星。

  我们喝的白葡萄酒瓶排在桌子上,像排手榴弹似的威风凛凛的站着。

  易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你说的对,这玩意就跟水一样,越喝到后来越觉得像水。”

  幸好他醉的不厉害,还记得带上玫瑰花,送我走回旅馆。

  夜风凉爽,我们站在旅馆的黑色大镂花铁门前,客客气气的分手。

  “所以说,你真的要走了吗?”他忧伤的问。

  “是,明天。”

  “那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辈子怕是见不到了。”

  好吧。他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友好的和我说了再见。

  他是个浪漫体贴的情人。

  你问他咖啡馆的洗手间在哪里,他会站起来,彬彬有礼的整理一下衣服,带你穿过走廊,走到洗手间的旁边。

  在中国,即便是你的男朋友,也只会伸出根手指头往空气里一指完事。

  此外,易还留下有一句经典语录:

  “这个东西对女孩子来说太重了。”

  他指的是一盒牛奶,我买了打算第二天吃早饭的。他路上执意要替我拿着,真诚的惊呼了一句。

  他不知道中国的女孩子吃苦耐劳,从超市和菜场回来,可以左右开弓负重十几斤,面不改色。

  多可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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